〈日本動態〉後安倍時代台日關係：「台日友好」暖陽下的冰凍三尺

最近日本安倍首相因身體健康因素辭職，國內對於日本政治與台日關係的討論非常熱烈。目前，自民黨內多數派系已經明言支持菅義偉官房長官為下任首相，因此日本輿論大致認為菅義偉將是安倍的繼任人選。國內關於日後台日關係的討論大多出現相似的論點：

安倍上台以來台日關係相當友好。
菅義偉官房長官會追隨安倍首相的施政方針，因此未來台日關係也將持續友好。

對於這些台日友好的看法，筆者想說一些真心話（雖然會讓不少人不高興），搭配現在是農曆七月，就是一句話：見鬼啦！

台日關係如寒冬裡的暖陽

這幾年安倍首相任期內，台日關係真的友好？筆者真實的想法是，這幾年的台日關係，就像北海道嚴冬裡的暖陽：寒冬裡的太陽照著人舒舒服服，但是腳下是厚厚一層冰雪，這層冰雪不融化，春天不會來，也長不出任何農作物，長期下去是會餓死的。

這幾年台日關係的頭上暖陽，主要是安倍首相個人的對台友善。安倍上任以來，每當台灣遭遇到地震颱風等重大天災時，安倍都會立即使用社交媒體，對台灣表示關心。最明顯的例子是2018年2月花蓮發生地震後，安倍在首相官邸的臉書，親自用毛筆寫下台灣加油四字，為台灣打氣。安倍這種前所未見的關心台灣態度，讓台灣民眾感受到台日友好的陽光溫暖。

但陽光終究只是久久照一次，這幾年台日關係的基本溫度，是冰冷的厚厚積雪。這不只是筆者的個人想法，日本學界的台灣通，預測台灣選舉奇準無比的小笠原欣幸，近日在他的臉書有〈對於安倍政府和日台關係：我的評價〉一文。

他說安倍政權2012至2020年對台日關係最大的貢獻是2013年的台日漁業協議簽署，此後台日之間的釣魚臺領土糾紛，不再成為兩國民眾感情交惡的問題點。小笠原老師說得很清楚，安倍政權對台日關係的最大貢獻，是在國民黨的馬英九政權時期，跟民進黨無關。

民進黨執政時期的冰點

小笠原老師也說，2016年蔡英文總統上台後，台日之間熱絡過一段時間，2017年「交流協会」改名為「日本台灣交流協会」；同年赤間總務省副大臣也來台灣訪問，這是台日斷交後，來台訪問的日本最高位階現任政府官員。

但2017年之後，日本政府感覺到民進黨政府沒有意願解決福島五縣食品進口問題，開始對台灣轉為冷淡。小笠原老師的看法，與另外一位台灣通的日本作家野島剛相似。

野島老師說，安倍原本期望，2016年蔡英文執政後，能解除福島等五縣的食品進口禁令，雙方可開啓有關「跨太平洋夥伴協定」（TPP）和「自由貿易協定」（FTA）等重要經貿議題的台日對話。然而民進黨政府無法果決地解決食品禁令問題，使得安倍政權內對於台日關係發展，出現了消極以對的氛圍。

福島五縣食品禁令問題，到底讓台日關係壞到什麼程度呢？2018年11月的福島五縣食品管制公投通過，這讓台日關係壞到前所未有的冰點。

公投後的數個月，筆者剛好有事到東京，就約了在日本政府內工作的友人，一起在東京車站商場內的北海道料理店午餐聊聊。這位友人說，雖然他們知道公投是國民黨的提案，但是民進黨掌握了總統權，也是立法院的多數，居然會讓這個公投以壓倒性票數通過，這明明是給日本政府難看。

他身為日本政府內的親台派，面對來自日本官僚體系的強烈批評，他能為台灣所做的最好辯護就是：「民進黨政府是友善的，但是無能」。當我們喝著北海道的地啤酒，友人怨怨的問我：「郭教授，我們日本要不要在WTO對台灣提告啊？」我苦笑著說：「你們知道台灣政府無能，我也知道台灣政府無能，就不用全世界知道了吧」。

台美關係 vs. 台日關係

2019年上半年是蔡英文政府上台後最脆弱的時刻。一方面民進黨要面對2018年底地方大選大敗的士氣低迷，以及國民黨夾著韓流的虎視耽耽；另一方面又要處理賴清德宣布參加總統黨內初選，政黨可能分裂的危機。

在這個民進黨的危機時刻，2019年3月，美國保守派政治新聞網站就披露，川普政府批准向台灣出售66架新型的F-16V戰鬥機（川普本人等到8月才證實）。並且美國在7月初蔡英文總統出訪過境美國前夕，宣布批准售台108輛美軍現役M1A2主力戰車。

另外，儘管當時台灣跟美國在美豬與美牛進口這個經貿問題上，處得不愉快，讓美國從2017年之後，就不跟台灣開雙邊經貿會談的TIFA會議，但是美國還是在2019年10月宣布台灣芭樂可以出口美國，為小英總統的大選之路，送上一份經貿的小禮物。

而在小英總統與民進黨最危險的2019年，日本有送出任何溫暖訊息嗎？答案是沒有。就算民進黨在2019年7月主導修法，大幅調降日本清酒等15項日本進口為主的農漁產品關稅，日本在2019年中沒有做出任何對台優惠措施，連芭樂層次的開放都沒有（目前台灣有數項農產品排隊在農林水產省的審查清單，要從其中挑一兩項開放，其實不難）。

所以如果大家討論台美友好，那筆者是絕對贊成。因為在蔡英文政權最危機的時候，美國是送出多項大禮。但是2019年安倍政權是已經看到蔡英文政權搖搖欲墜，卻也不伸出任何援手。這就是筆者所謂的，安倍政權溫暖陽光底下的凍人冷漠了。

然而筆者也要說明，日本官僚體系也不是全然鐵石心腸。2019年暑假，筆者獲得日本交流協會的獎學金，到東京的青山學院大學當訪問學人，趁這個機會筆者也透過京都大學校友的網絡，跟服務於外務省、農林水產省、內閣府的朋友們見面。

筆者可以感受到，台灣主動調降日本清酒等產品關稅，讓日本官僚體系對台灣不再劍拔弩張，願意跟台灣談談。農林水產省消費安全局的朋友說，就他個人的觀察，將來台灣豬肉要出口到日本應該不會很困難。

結論是，看到台日關係在2019年的冰寒冷漠，後安倍的台日關係怎麼可能會自動友好。頂多是臉書與推特的噓寒問暖，這種媒體討喜的政治表演會繼續維持，但台日之間冰凍三尺的實質性政策互惠，要改變有相當大的難度。

（原文授權轉載自「思想坦克Voicettank」，原標題為〈後安倍的台日友好？見鬼啦！〉。）

文：郭永興，京都大學經濟學博士；教育部早稻田大學台灣研究講座教授；在交流協會獎學金以及外交部學者海外駐點計畫的支持下，曾經在慶應義塾大學、中央大學、青山學院大學等大學當任訪問學人；現任台中科技大學國貿系教授。